姜花淡淡香

   人常说女人如花。我喜欢这个比喻，也能在生活中反复运用。认识的女人很多，能够以花比拟的不少。比如我的邻居娟姐，朴实、善良、宽厚，如人们喜爱的姜花，生长在湖滨、河畔，出现在市井人家，颜色浅白，花香淡淡。

我们对门而居已经十多年了，相处如亲人。老实说，起初几年我没有关注过她，只是点头之交而已，如城市中许多邻居一样。而在我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，她按响门铃，走进我家，改变了冷漠的邻里关系。

2001年国庆节前夕，她提着两个礼品袋走进来，神情有些局促，能看出是因为陌生和冒昧。她知道我有点愕然，急忙解释又吞吞吐吐，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心意。原来她意外得知我母亲病重，远在北京治疗，我将前去探望，于是过来坐坐，以尽邻居之情。她告诉我自己经历了丧父之痛，理解别人面对这种灾难时的心境，希望能为我做点事情。

在她辞别前，我打开礼品袋，想象征性地收一点，让彼此不尴尬。她笑着说，这些东西不是她买的，来自她家一个亲戚；她舍不得享用，想让我母亲尝尝。还说，母亲在我家居住的那段时间，她经常碰见，也多次交谈过，对母亲的印象很深，祝愿她老人家早日安康。我很感动，没有再多说什么，默默承受了这份关爱。

接触久了，我便熟知了她的一些情况。十七岁开始工作，扶持父母，照顾弟妹；二十三岁出嫁，相夫教子，侍奉公婆。做过许多工种，勤劳诚恳，严谨踏实。她的学历不高，随同丈夫到异乡后，被安排在国土局做合同工。尽管她兢兢业业，成绩突出，但始终没有得到转正的机会。前些日子，有人主动出面，帮助她转为正式员工，让她欣喜万分。她告诉我此事时，神情像个孩子，还反复说，这个世界上好心人就是多。

其实，在我的眼中，娟姐才是真正的好心人。她的家乡毗邻广东，有许多亲友在珠江三角洲工作，经常有人打扰她的生活，但很少听到她的怨言。逢年过节，她主动邀请子侄、外甥等到家里补充营养；重要节气，夫妻俩驱车返乡几百里，照顾老人，帮助亲友。

我还清楚地记得娟姐的一句话，家人和朋友都是今生的，我们要惜缘。人们喜欢铭记伟人和名人的警句、名言，以指导自己的人生；而在我看来，一个普通女性的生活箴言，同样能够给予启迪。她的行止就是一段人生格言。

她为人处世简单、实在，不计较别人的态度，凡事让自己安心即可。有一次，她的一个同乡女孩遭遇车祸死亡，那个不幸的母亲找到她，请求给予帮助。娟姐的先生是检察官，帮助同乡打赢官司问题不大，关键是讨回赔偿款。几经周折，四处奔走，终于如愿以偿。

在这期间，她遭遇丧母之难，悲痛万分，但仍然坚持帮人到底。那个女孩的母亲，一次次到娟姐家附近寻找她，希望得到表达谢意的机会，被她婉言谢绝。我知道她的心思，不愿意看到别人感激涕临的样子，何况那是一个不幸的女人。

“不做锦上之花，甘为雪中之炭”是娟姐做人的准则，让我很是敬慕；而她对待钱财的态度，也是值得我学习的。七月初我远赴美加时，家中遭窃，她家也没有幸免，回来后我才知道。我家损失不算大，几千元而已，她家相对比较严重。他们夫妻的收入没有我们多，还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孩子。想到这些，我很想安慰一下她，说些宽心的话。

当我拿着从国外带来的小礼品上门拜访时，她很是欢喜，跟我了解美加的情况，还说女儿也到纽约去学习了，为期一个月，希望女儿此行收获丰盈。最后说到被盗之事，她说无所谓，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，一家人平安、健康最重要。我也说，人生的得失是平衡的，无论什么时候，我们都要安之若素，她表示赞同。

在人群中，娟姐不醒目，没有出众的相貌和才华，也没有让人艳羡的家世和背景，但她的性格和品行，让熟悉她的人赞赏不已。正如姜花，没有鲜艳的色彩，没有妩媚的姿态，更没有昂贵的价值，但成为许多普通人家的挚爱。        

2008年8月16日

石竹花开

她人到中年，身材瘦小，面容秀丽，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，总是带着微笑。熟悉她的人都称她为“锦姨”，我也习惯如此叫她。

我们的相识缘于孩子。她是我的学生家长，初次见面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第一次家长会上，她坐在第一排靠近讲台的位置，随着我的讲解，认真地记录着，每一张幻灯片的内容都不放过。字体并不好看，但很是整洁。她的表情很自然，时时露出会心的微笑。待我们熟悉后，她告诉我说，每次来开家长会都很开心，能够学到新知识，还能帮助孩子做点事情。还说，她没有读过多少书，希望孩子考上好大学，有个好工作等等，表达出天下母亲对儿女的共同期待。

今年春节前夕的某一天，我接到锦姨的电话，说她的老公走了，让孩子回家守丧。噩耗对她和孩子来说不算突然。七年前，她的丈夫在潮汕一带跑运输时遭劫，导致精神错乱，从此再没有清醒，使得一个曾经殷实的小家庭陷入困境。锦姨一个人养活孩子，照料重病的丈夫，家中还有年迈的老人。每天上午她在外面做钟点工，下午在家照顾老人和病人，以微薄的收入和救济金勉强度日。

想到她的处境和我的学生，下班后我赶往她家。逼仄、破旧的马路，低矮、陈旧的屋舍，寒风中站在路边守护灵车的母女，让我的内心充满忧伤。见到锦姨和孩子，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们，情不自禁地抱抱她们的肩头，竭力遏制住自己的眼泪。而锦姨面带微笑，一再感谢并催我离开，她多次说道，马上过年了，来这里对我不好。我告诉她，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忌讳，让我陪陪你们吧！但最终没有坚持下去，因为她的态度很明确，我也不想让她难过。我知道，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，更不愿意背负过多的恩情。

高考备考开始了，我和锦姨的接触更多了。她隔三差五就到学校来，站在大门口等待她的孩子，送来食物和干净衣服。一天傍晚，我离开办公室准备回家，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她在招呼我。她笑盈盈的，递给我一个手提袋，说里面有寿司和小菜，还有鱼丸汤，是她刚做的，让我的孩子尝尝。我问她最近有没有工作，生活的怎样。她说仍然做钟点工，没什么忙的，看能帮我做点什么。我很感动，一再感谢她的心意。

末了，我说送她回家，她说搭公车很方便，坚持自己走。我只好借口说要到她家附近超市买东西，才把她请上车。行进途中，她言语不多，有些拘谨，顺手将车上的公仔玩具、衣服和杂志，摆放得整整齐齐。从后视镜中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些，心头热乎乎的，感觉她有点像我的母亲，尽管我们年龄相差不大。

回到家后，想到锦姨，内心不安，就给她打了电话，问她是否愿意来我家做工，帮我打理一下家务。她说很愿意，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。我请她每星期来一次，打扫一下房间即可。在我想来，这种帮助也许比较适当，不会伤害她的自尊。

她第一次上门来，就让我再次产生亲人般的感觉。下班回到家里，推开房门，我的眼前一亮：窗明几净，陈设整洁，灶台上还有飘着香味的猪骨汤。她满面红光，笑着跟我说，汤煲好了，先喝点尝尝味道吧！又说，看到孩子房间堆放的玩具都脏了，就全部洗了。我顺着她的眼神望去，阳台上晾晒着各式各样的玩具，特别是那些绒毛娃娃，在夕阳的映照下，煞是可爱。我的孩子早就过了游戏的年龄，那些玩具多年都无人理会了，尘埃满布，却在锦姨的手里焕然一新。

她对待生活的态度，给了我很大的启示；而她的朴实、善良、乐观、坚韧，也深深地影响着她的孩子。她的女儿非常优秀，勤奋上进，成绩优异，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。而我最欣赏那孩子的笑容，如她母亲的一样灿烂。

我喜欢用花比拟女人，锦姨在我心中就是一株香石竹。石竹花没有牡丹的富贵，月季的风流，芍药的娇艳，兰花的高贵，却充满了母性的光辉，成为天下人送给母亲的最佳礼物。普通的女人，平凡的母亲，没有高深的知识和学历，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，却对生活充满热情和憧憬，默默奉献，无私无怨，坦然而自信。我没有理由不赞美她。

2008年11月18日

格桑梅朵

一个朋友从西藏旅游归来，带回大量的图片资料，在一家私人展览馆展出，本人有幸于嘉宾之列。在李娜《走进西藏》的歌声中，我粗略地浏览了朋友眼中的异域风情。

可能是被氛围感染了，我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思念之情。临出门时，莫名其妙地上前问作者：“怎么没有格桑梅朵？”他愣了一下，想了想，说：“是一种花吗？我没留意，不好意思。”

其实，“格桑梅朵”这个词也是我脑中突然冒出来的，但已在我心中盛开了二十多年。

十七岁那年，我参加了一个夏令营，主要活动地点在延安，长达十天。营员来自西北五省各重点中学。在宝塔山下，篝火晚会上，我认识了来自咸阳民族学院的德吉央宗。

她是尼泊尔人的后裔，在西藏林芝地区出生、长大，十三岁离开家到内地读书。当晚，许多人都被她和她的同伴们吸引。这群藏族孩子能歌善舞，活泼开朗，德吉尤为突出。当我们熟悉后，我听到她的同伴叫她“梅朵”，就好奇地问其中的涵义，她大大方方地告诉我，她是一枝格桑梅朵，即吉祥花。

从此，这枝美丽而聪慧的吉祥花就根植于我的心中了。

我到上海读大学时，德吉央宗考到天津第二师范学院，读幼儿教育管理。学了二年，就返回西藏工作，当年被分配到山南幼儿园。据说离拉萨不远。在我临毕业的一天，收到了她的一份礼物。一个红色铁皮圆筒，里面装着九只手镯，一串项链，一对耳环，都是西藏的材质和款式，还有一封信。她告诉我，她已做新娘，希望我们有机会在拉萨或西安见面。

我看到写信日期在半年前，又打听到礼物是上海戏剧学院的一西藏女生转来的。至今我不明白，尽管西藏很遥远，但也可以通过邮寄的方式来表达情谊，为什么德吉那时千里迢迢托人周转而来。

我们书信往来多年，直至九十年代初。到如今，我已记不得怎样失去了联系，反正这十几年杳无音讯了。有时候，我在翻找东西时，看到那只红色铁皮圆筒，还会将里面的物什一件件地摩挲几遍。

陌生而熟悉的情景，一次次地叩击着我的心扉。我不禁一次次在心里呼唤：格桑梅朵，你在哪里？

2006年9月12日